方姨不放心,却禁不住旺叔催促,她年轻时过于倔强,他说的话她总也不听,而今大概是补偿心理,他一说,她就忍不住听进去了。
“那你看会儿电视,我码完料立马回来。”
“好。”旺叔很听话,不管清醒与否,他总对她言听计从。
一老一少匆匆跑进厨房,替偌大的羊羔码料,方姨一边抹,一边教,扎姆认真记着。
小院里的顿珠架好篝火,发现喷枪没气了,那晚上可怎么点火?
他回头喊了声:“我去隔壁借把喷枪!”
然后一溜烟跑了。
下午四点半,天将黑未黑,天际呈现出一种介于蓝与黑之间的色泽,没有一丝云,只有一片匀净饱满的色彩。
清冷的蓝渐渐被浓烈的黑所吞没,连同远处的山,近处的树,遥远的村庄与寂静的山谷。
旺叔看着电视机里浓妆艳抹的戏曲演员们,眼皮有些沉重,一下一下往下坠。
他提醒自己,不能睡,时序还没回来,他还没看见那位小祝老师。
他伸出颤巍巍的手,努力拍拍自己的脸,脑子里像是有团雾,如天边的浓黑吞没湛蓝一样,雾气也在弥漫,试图吞没他残余的理智。
恍惚中,旺叔听见了院外传来的鸣笛声。
时序回来了?
他努力直起身子,费劲地趿上棉拖鞋,撑着炕的边沿站起来,亦步亦趋往外走。
人老了,不中用了,不止是脑子被疾病侵袭,连这具躯体都仿佛不受控制,每一个零件都生了锈。
他几乎能听见身体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,仿佛机器年久失修,仿佛齿轮忘了抹油。
推开门的瞬间,炉火晃动,冷空气扑面而来,冻得他一个激灵。
但脑筋好像清楚些了,眼前也更明亮。
他看见朦胧的远山,那是宜波乡的边界。
看见近处的树影,那是时序与顿珠小时候爬过的地方。
看见院落里顿珠架起的篝火,是已经点亮了吗?他觉得眼前好似有火光,熊熊燃烧着。
旺叔恍惚地向前走去,迎着山间凛冽的风,一脚踩进柔软的雪地里。
积雪绵软,并未结成坚冰,仿佛踩在棉花上。
他已经很久没有踏出过那扇门,上一次是多久?
又或许他每日都曾踏出门来,只是那些记忆都不属于他,自从生病,大脑中就好像安了一扇门,真正的他被挡在门里,很偶尔才被放出来一次。
旺叔大口呼吸着自由的空气,慢慢地,慢慢地朝小院外走去。
像从前每个清晨黄昏时,推开门,迎接从外面一路小跑而归的时序。
那是他的大儿子,他曾以为会孑然一生,命运却送来一个漂亮的孩子,不仅聪明,还懂事,若是没有这个孩子,他一个人定然撑不起这风雨飘摇的几十年,也保不住这所学校。
旺叔想走快些,再快些。
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,眼皮也快要撑不住,他怕他见不到那孩子的心上人了。
元宵节,多好的日子,阖家团圆。
小院的木门近在咫尺,旺叔笑起来,伸手去推。
可是没等他触到那扇门,眼前忽然一片漆黑,他闭上眼睛,仰面倒在了雪地上。
漆黑之后,是一片耀眼的光。
是篝火亮了,还是天亮了?
旺叔不得而知,他静静地躺在雪地里,忽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。身体从来没有这样轻盈过,大脑也忽然清明。
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幕又一幕。
大年夜里,一家人和乐融融。
病倒之际,孩子们围在身边泣不成声。
送走小方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