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口道:“古人言,天道幽且远,鬼神茫昧然。我向来不信这些。倘若鬼神当真有灵,天下便也不会有如此多的不平之事了。”
说罢,他又看她一眼,见她复变回低眉垂目的样子,再次一笑,仿佛带着几分无奈,最后还是将那枚灵符塞入悬在她礼服腰侧的一只香缨佩袋内,又道:“不过,你若是信这些,我也可以跟着你信的。古话也讲,心诚则灵。”
这一次的话,是他将脸凑近她的耳畔,悄然说出来的,便似在哄她,语气里颇多宠溺。
他方才为摆脱宾客,也不知到底喝下了多少的酒,靠得如此之近,又和她咬耳朵说话,一股带着淡淡酒气的温热鼻息便轻柔地扑洒在了李霓裳的耳侧。
她耳朵连同半张面颊,甚至衣襟下的一片颈肤,似也立刻起了反应,登时热了起来。
带着几分窘态,她被迫往侧旁微微挪了下脸,避开了他的气息。他并未在意,反倒仿佛因了方才的这个小小意外,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拘束了,打量她一眼,问她渴不渴,饿不饿,累不累。
李霓裳不断摇头,带得满头的簪环也跟着甩动,相互碰撞,发出悦耳的锵金鸣玉的轻响,又相互缠在一起。一支步摇上垂下的小金蝶勾住了她的发丝。他看见了,又是一笑,道:“我来帮你。”将她从坐床上拉起,带到一面梳妆镜前,命她坐下。
李霓裳只得慢慢坐到设在镜前一张矮床之上。他脱靴,跟着登床,盘膝坐在她的身侧,举手开始为她除去头上的簪环。
他的动作,起初略带笨拙,很快,变得轻巧了起来,一件一件地为她除去了头上沉重的发饰。
“公主你知道吗?”他说道,“我与崔栩殴架的那天晚上,瑟瑟姑姑来找过我。”
李霓裳的心又是一跳。她分毫也不知此事。瑟瑟并未在她面前提过。
“她和我说了些关于你从前的事。”他一面继续为她卸着妆饰,一面和她闲聊般地说道。
“我看她对你颇多关切,言辞也感深肺腑,不像作假。说起来,勉强也能算是你我的媒妁了。今夜人多嘈杂,我没见到她,待到明日,咱俩再一道,向她敬一杯酒。”
他除尽了她头上的繁饰,令她长发披落,婉转垂在了腰间,镜前气氛,不觉便显出了几分暧昧。
她浑身僵硬,完全不能动弹。他仿佛也有所觉察,沉默了下去。片刻后,忽然,他的一只手向她伸来,轻轻握住她的手。
“公主,以前你无论怎样,如今来了我家,便都过去了。我的长兄和阿嫂都是极好的人。阿嫂也是昨夜赶回来的。今夜宴饮完毕,他们先行回城。明早,我也带你入城,单独去给兄嫂见礼。随后我便带你去我祖地,拜我裴家之庙。往后……”
他抬起另外一只手,拇指轻轻端住了她的下巴,令她抬起方才一直低着的面,再迫她抬目,对上了他的双目。
“往后,我会保护你,对你好一辈子的。”
他望着对面这一双仿佛承载了人世间无尽不幸的美眸,郑重说道。
说完这话,见她依然不应,他自己似也感到了几分不自然,转开视线,落向那面映着她身影的镜。
这是一面伏兽纽铭字蟠龙汉镜,镜面打磨得极为平滑剔透,当白天受到日光照耀,便能透见镜面之后的纹路与铭文。
此刻,这一面光镜,将二人并肩而坐的一双俪影,清晰地显现在了镜内。不止如此,在近旁强烛的照射下,隐隐显出背面镜铭。
“你不信吗?”他看着镜中的她,问。
李霓裳终于转面,也望向镜中的年轻郎君,眼角慢慢发红。
他注视镜内她那一双泫然的眼,忽然,探手将镜翻转,再次握了她的一只手,带着她一根手指,沿着镜后的铭文,缓缓描绘而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