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一点点浮动,生出细密的小泡,苏樱拿茶刀撬下一块茶饼在茶碾中,拿起包银的碾子:“哥哥,前面散席了?”
“不曾。”裴羁伸手来拿碾子,“我来。”
猜到她要烹茶,便寻了个借口出来了,方才酒只三巡,想来离散席还要一段时间吧。
“我来吧。”苏樱没有给他,自己握着手柄,细细碾过。茶饼发出细碎的声响,一点点变小,粉碎,纷乱的心绪随着着单调的动作一点点沉静,边上裴羁拿起茶筛,听见苏樱问道:“杨刺史岂不是要找你?”
逃席出来,焉有不找之理?不过有窦晏平在,想来还能应付一会儿。裴羁眼中透出笑意:“无妨。”
这些天总有窦晏平在边上,便是说话也不得畅快,此时他走了,杨德寿必然会缠住窦晏平不放,他就能好好跟她单独说说话。
茶饼很快碾成粉末,苏樱拿银勺舀出来,倒在茶筛上,裴羁放一个白瓷盘在下面接着,匀着力气,细细过筛:“烹茶的技法,是你母亲教你的吧?”
苏樱顿了顿:“是。”
非但烹茶,分辨茶叶种类,品评茶叶的年份、优劣,乃至挑选烹茶的水,为每种茶调配最适宜的口味,都是母亲教她的。
细细想来,她最拿手的技艺,无一不是母亲言传身教,以最严格的标准,督促她学得纯熟。
说话之时茶已筛好,裴羁起身到茶釜前,细细观察水色:“你母亲教了你很多实用的技艺。”
实用吗?骑马,作画,烹茶,乃至理账、书写,的确都很实用,即便在流离失所之时,有这些技艺傍身,也足够糊口。苏樱低着头没有说话,看着釜中细密的小泡一点点变大,动荡,渐渐成鱼眼的模样,水要开了。
伸手去接茶盘,裴羁抬眼:“我来吧。”
从前都是她为他烹茶,这一次,换他为她。
他跽坐釜前,候着水色刚沸,撒下茶粉。点水止沸,细盐如雪,三次反复后茶色氤氲着在釜中流荡,苏樱隔着蒸腾的雾气看他,原来他烹茶之时,是这般模样。
银勺舀出,盛在白瓷茶碗中,裴羁双手奉上:“念念。”
苏樱伸手接过,惊讶着,心中生出难言的滋味。她一直都记得他喝茶的口味,清茶,不加盐,不加果饵,那时候她存心讨好,自然要将他所有的喜好都牢牢记住,可他,又是如何知道她喜欢加少许细盐?
裴羁垂目,为自己也盛了一盏,移开炭火。
他都知道的,在她偷偷观察他的时候,他亦在不动声色观察着她。她的喜好,她的惶恐,她那些深藏的小心机,每一样他都看得清清楚楚,但那时,他唯一没能够看清楚的,是他自己的心。
行差步错,蹉跎多时,多得她肯垂怜,让他如今还有机会,与她共坐饮茶。“尝尝合不合口味。”
苏樱轻轻抿了一口。清中带香,细微到几乎觉察不到的咸味,又恰到好处地烘托出茶水的清气,唇角不觉翘了起来:“很好。”
他是几时,将她的口味拿捏得这么恰到好处?原来不止是她曾偷偷窥探他,他那时候,也在留意着她吧。
裴羁看见她舒展的眉眼,眉间郁积的苦涩消失了,隔着逐渐稀薄的水雾,朦胧美好。心跳突然静止了一拍,半晌之后,才找回声音:“念念。”
“念念。”窗外突然一声唤。
满腔旖旎都被打断,裴羁抬眼,窦晏平大步流星走了进来。
雪下得大了些,从雪粒子变成雪花,他肩头落了不少,浅浅一层白色。裴羁顿了顿,这才多大会儿功夫,偏是他来得快!
“念念,我看下雪了,想着你大约想吃茶,回去取了一饼。”窦晏平三两步走近,到苏樱跟前突然又反应过来,这般一身水汽,却不是冻着了她?连忙又折回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