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嘉慧走出筒子楼,沿着县城的水泥路走了长长一段,街道上的人才渐渐多起来,县里头的人终归要比村里多,她恍惚间竟也觉得热闹,人们大多往一个地儿急匆匆地走去,她跟着走了几步,拐了个弯,才发现是个集市。
集市一眼望到底,是在一个派出所门前的空地上搭起来的,集上大多都是操着一口西北方言的中老年人,钟嘉慧一个字都听不懂,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往里面走去。
这里摆的都是地摊,或者是周围村民开着三轮车拉来的货物,卖小猪崽小羊崽的卖种子化肥农机具的都有,钟嘉慧只是看了一眼,他们就热情地伸出手吆喝,她只好匆匆地移开眼睛,在低下头的一瞬间,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。
李大牛。
他站在一个化肥摊子前,不管周围有多么喧嚣,他始终沉默地注视着她,直到她推开派出所的玻璃门,贴满禁毒防盗标语的玻璃门才隔离了他的视线。
接待台前有两个老人吵得面红耳赤,眼下一片青黑的警察叉着腰疲倦地看着他们,时不时劝一两句。
一个穿了件洗得变形老头衫嚷嚷:“俺家牛是你接生的吧!俺牛犊子没活下来!大牛屁股后头现在还流血呢!就这个事,你看咋赔吧!”
“你打电话叫我过去的时候牛蹄子都出来了,胎位不正啊!”另一个趿拉了双拖鞋,穿着大裤衩直翻白眼,“就这事换别人来指不定俩都没了哩,现在就死了小的,你不谢我反倒怪我?”
“你拿绳子拴牛犊子腿上硬拽能不死吗!你自个乱来还要我谢你?谢你老娘!”老头衫唾了一口。
“你骂谁呢?”大裤衩瞪眼。
“就骂…”
“别瞎吵吵,”警察伸手分开了越靠越近了两人,终于开口,“有事慢慢说,多大点事。”
他转头看向老头衫,“李老头,咱十里八乡就张兽医这么个医生,谁家养的畜牲出了事不是他去看,二三十年了也没出过几回事,他的技术咱都看在眼里,人也不是成心的,就算了吧。”
李老头的声音低下来:“那怎么成,俺家母牛怀了那么久的崽子,好吃好喝供着,就这么没了…”
“那你这么上心,咋不早点打电话给我?”张兽医翻了个白眼,“我到的时候牛犊子都给闷死了,王母娘娘来了都没辙,还能怪我咋地。”
“这不想着它能生下来嘛,你收得贵,谁敢请?”老头嘟囔。
“我收得贵?”张兽医差点厥过去,“上次你家牛吃多了玉米,我大半夜的开车过去,药是我带的,捆牛的麻绳也是我带的,灌牛的水管也是我带的,收你三十块过分吗?”
他嗤笑一声:“更何况你都给不起,真算起账来你欠我的都够买只牛犊子了。”
“那怎么样?”李老头的声音猛地拔高,“俺牛犊子就是死了!”
“哎哎哎!别无理取闹!”警察余光看见了钟嘉慧,示意她等一等,对两人说,“李老头,你欠张兽医债呢,既然值一只牛犊,现在不就扯平了?是吧,张兽医。”
李老头还想说什么,张兽医已经点头答应:“账就这么算哩,反正也不希望他能还得上咧。”
“咋的还不上哩!”李老头怒,“俺卖了牛犊子就攒上钱哩,你把牛犊子给俺扯下来,这钱就还给你咧!”
钟嘉慧忍不住抿了抿嘴,又匆忙捂住嘴巴,好在没人注意她,张兽医摆摆手就要往外面走去:“就当你把犊子卖了钱还给我就成,老子还不稀罕哩!”
李老头伸手想去扯他,一时没扯住,愤愤跺了跺脚,还想追出去,警察无奈地劝他:“李老头,人家这事还让你占了便宜哩,你欠他的钱应该有好几千了吧,卖了牛犊也还不起的,要是他较真起来,下回你家牛生了病,叫你哭也没地儿找去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