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有心想学老友何兑,宁为玉碎不为瓦全,但家中老妻抱着孙儿跪下哭求他,恳求他莫要为家中招惹祸事,他又能有什么办法?
若他只是孤身一人……
若他再年轻二十,不,十岁的话……
穆玄闭上眼睛,攥紧的双拳最终还是缓缓松懈。
他侧过身,却并没有看陆舫,只是用苍老疲惫的声音说:“你走吧。”
“我已经老了,严相国确实派人来找过我,说希望我继续执掌禁军,但我拒绝了他。再过几日,我会向陛下乞骸骨回乡,陛下英才雄略,身边有你这样年轻气锐的忠臣,就足够了。”
“是吗。”
陆舫神色平淡,忽而话锋一转:“舫方才进来的时候,见到有下人端着一盘酸果往后院处走,隆冬时节,即使酸果也不好找,应该是府上哪位夫人有喜了吧?”
穆玄半天没反应过来,不知道话题是怎么从朝政一下子跳到后宅上的。
他瞪着陆舫,觉得这小子好生无礼。
但看在陆舫对陛下还算个忠心的份上,穆玄还是勉强耐着性子回答了:“老夫的孙媳妇有孕在身,想吃些酸的,老夫便命下人准备了些酸果给她送去。陆仆射问这个做什么?”
“穆大人还真是儿女心重,居然连府上这等细微小事也照顾到了,想必等将来必然是儿孙满堂,家族兴旺。”
陆舫拱手赞叹道。
马屁没人不爱听,穆玄矜持一笑,捋了捋胡须,正要自谦几句,就听陆舫狠狠一甩袖,指着鼻子贴脸嘲讽道:
“乌龟儿子王八蛋,穆大人这苟活性命于乱世的人生至理,想必后世子孙学习时,也是受益匪浅吧!”
穆玄一把拽掉了好几根胡须,等反应过来后,气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。
他从墙角抄起笤帚,大骂道:
“……狂妄小儿,满嘴喷粪!滚,给老夫滚出去!这里不欢迎你!!”
秀才遇到兵,有理也说不清。面对暴怒的穆玄,陆舫抱头鼠窜,还是被武德不减当年的穆老爷子一路从前厅打到了大门外。
据说,当时整条街的人都看到了穆老爷子挥舞着笤帚、冲他破口大骂的场景。
老人家,都这个年纪了还这么暴躁,都不听人把话讲完的。
还是陛下好忽悠啊。
陆舫提着酒壶,一边喝一边悠哉想道。
“陆大人。”身后有人唤他。
陆舫一个激灵,下意识想把酒壶藏起来,藏到一半时才想起来自己还在假扮宫娥,只好把酒壶背在身后,掐着嗓子扭捏道:“大人有何事吩咐?臣妾还要赶着去为陛下侍寝……”
对不住了陛下,臣身兼重任,还不能被人发现,只好忍辱负重,拿您老来当挡箭牌了!
身后那人沉默良久。
陆舫有些不耐烦了,正要随便找个理由溜之大吉,就听那人幽叹一声:
“江不知,陆大人竟还有此癖好,陛下若是听闻,定也会十分惊讶吧。”
怎么是这个煞星!
陆舫猛地转身,干笑道:“沈副指挥使不是去相国府了吗,怎的突然又回来了?”
沈江笑眯眯地看着他,朝着身后皇城禁地拱了拱手,“陛下有旨,陆大人责任重大,恐一人难以承担,特命江来从旁辅助。至于相国府那边,还有其他锦衣卫在监视着,陆大人不必担心。”
陆舫呆住了:“…………”
陛下,说好的君臣两不疑呢?
还能不能有一点最起码的信任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