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究是逃不过蹲在院子边上大吐特吐的命运。
来的时候没注意,吐到一半,才发现院子里居然养了牦牛,其中一头黑的就在她旁边。
此刻,它一脸疑惑地回过头来,尾巴一甩,凑上来看她,清澈又愚蠢的大眼睛。
祝今夏吓一大跳,朝后一退,一屁股坐在地上,好险没坐在呕吐物里。
身后传来时序的脚步声,她赶忙抬手:“别过来!”
“喝酒的时候干什么去了?”时序说,“这会儿知道不好意思了。
“吐完了?”时序把刚热好的水塞她手里,“吐完漱漱口。”
知道她好面子,他起身走了。
等到祝今夏漱完口,钻进屋子,时序已经又躺在炕上。
她悄悄钻进被窝里,闭眼半天睡不着,又重新睁开。
"你睡着了吗,时序?”
"嗯。"
“睡着了还说话?”
"梦话。"
她毛毛虫似的裹着被子朝那边挪了挪,“醒了就说说话呗。”
“我跟喝醉酒的人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祝今夏就当没听见,“我以为旺叔一直住学校,原来他有家啊。”
“谁没有家?只是回的少。”
“也是。”祝今夏望着天花板,要不怎么家徒四壁,什么都没有?根本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,“那旺叔住二楼吗?我们来那会儿已经睡着了?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问了不少,最后忽然来了句:“那洛绒札姆呢?”
时序缓缓睁眼,“札姆怎么了?”
“没听你说过她。”
“你没听说过的多了去了。”末了,还是解释给她听,“札姆跟我和顿珠一样,也是旺叔收养的小孩。她是最小的一个。”“最小是多小啊?十八,十九?”
"十五。"
十五啊,那就不能是什么青梅了,未成年呢。
祝今夏笑了,笑完又愣住,她哪来的如释重负?又为什么如释重负?
“问这个干什么?”
“就是看她,跟你挺亲的,一见你就手舞足蹈,高兴得不.....
短暂的沉默。
时序问:“你没发现?”
“发现什么?”
“札姆不会说话。”他平静地说。
旺叔收养札姆那年,顿珠还在读小学,而时序已经去北京上学了。春节回来,发现家里多了个小孩,旺叔说是在雪地里捡到她的,冻得浑身青紫,连心跳都很微弱了。“送医院抢救半天,人是活下来了,就是高烧烧坏了声带,后来都不能说话了。”
所以他们全程不太说话,比划手势,并非是因为旺叔睡着,怕吵醒他,而是因为札姆是个哑女。
之所以默契,也是因为这样的交谈方式已贯穿札姆的整个人生。
祝今夏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羞愧。
她躺在黑暗里,听时序说起从前的事,说洛绒札姆体弱多病、喝牦牛奶长大的童年;说她不听话,染水痘抠个不停,在脸颊上抠出两个小坑来;说旺叔没养过女孩,四年前的春节,札姆初潮,一家子大小男人手忙脚乱,最后还是时序骑车去山下买卫生巾,回来教札姆如何使用;说开始发育后,他是如何拜托学校的女老师带札姆去买内衣的...
又一次,她发觉自己很爱听时序讲话。他的声音四平八稳,话里却有波澜壮阔的岁月。
奇怪的是,明明是些苦涩的,惨淡的人生经历,被他这么平静地一叙述,又好像没那么苦了,当做睡前故事听居然也挺安心“那她现在为什么在家里?不用念书吗?”她打了个哈欠,尾音已近模糊。
时序默了默,刚要回答,就听见头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