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嫱有些犹豫,像是在仔细地斟酌措辞。
岑令溪长长地舒了口气,伸出手拉过元嫱的手,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,才说出一句:“没关系的,你说便是。”她知道元嫱的父亲先前是礼部侍郎,前几个月才提的礼部尚书,大昭官员如若真得出了意外,须得上报礼部,由礼部整理其生平事迹,定谥号,写评语,再交给其家眷过目,确认无疑后再载入国史。
只是江家三代单传,江行舟的父母早早过世,她也在闻澈的逼迫下,不得不与江行舟和离,没有人可以给他的传记把关,甚至出殡之时,都无人给他送灵摔盆。这件事从元嫱的口中说出来,想必也是元尚书已经提过的,礼部已经在着手给江行舟立传了。
元嫱觑了眼她的神色,这才道:“我听父亲说,江行舟才过了蜀道,入了西川,便遇见了那边的部族生乱,他作为即将上任的西川路转运使,不好袖手旁观,本是几个小部族生了矛盾,西羌没想过插手进来,但西羌那边听说新上任的西川川路转运使是姓江,立刻发了兵,江行舟头一次碰见这样的事情,一支暗箭飞过来,直接封喉,当时场面太混乱,连尸骸都没有抢回来……
元嫱说到最后,声音已经非常弱,她生怕岑令溪接受不了这个事实。
岑令溪当即没有站稳,身形摇晃了下,还好元嫱将她扶住了。
她当时只觉着眼前一黑,但还是勉强支撑,颤着声音问元嫱:“那行舟的谥号,定了什么?”
元嫱蹙了蹙眉,说:“不是什么好谥,你还是别知道了。”
岑令溪摇了摇头,“人都没了,好歹夫妻六载,我总得知晓他的身后事。”
“礼部本来挑了几个不错的谥号,但是后面没过那位那关,给改成了,悼。”
岑令溪只觉得自己的指甲都要嵌进血肉里去了。悼,中年早夭曰悼、恐惧从处曰悼。
确实不是什么好谥。
她从没想过,即使江行舟已经尸首异乡,在谥号上,他也不肯放过江行舟。
可是江行舟本不该遭受这些。
这六年来,江行舟待岑令溪是真心的好,知道她偏爱鸣玉楼的甜食,每日都下朝回家都会给她变着样捎,知道岑令溪怕冷便年年亲自猎了狐狸,吩咐人缝制成裘衣,知道她不喜欢镇日里拘束在府里,便待她去郊外骑马踏青,知道她最不喜欢那些女红,便教她骑马,射箭,投壶……当她穿上新制的罗衫江行舟会满目赞赏,她学会新的招式,他会抱起她转几个圈,她亲手做了糕点,他会吃的津津有味…
春天的时候,帘外杏花开了,江行舟会折一枝花,替岑令溪簪在发髻上。夏天的时候,岑令溪将凉水扬在江行舟的脸上,他会笑着擦干,反倒与岑令溪打起水仗。秋天的时候,赏菊吃蟹。冬天落雪了,两个人靠着熏笼,听帘外落雪簌簌有声。
如若没有这些事情,江行舟即使做不成史书里的将相之臣,也能安安稳稳地走完这一生,得一个不错的谥号,两人静静偕老。
想到此处,她登时觉得心口处缺了一块。
闻澈看见她默默流眼泪,以为是自己方才的动作太粗暴了,刚想俯下身来哄她,却听到了岑令溪那句:“闻澈,你真得这么恨我吗?”
他的手登时就顿在了原处。
“我怎么会恨你,我怎么会?”
岑令溪意识有些涣散,没有回答他,继续道:“你怎么不会?你要把我珍视的一切人和事都从我身边带走才肯罢休,是吗?”
“令溪,我没有听懂你的意思,但是从今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,我们好好过日子,好不好?"闻澈的眼尾也曳上一抹红,语气中带着恳求。
“他无辜受累,因公殉职,死后还要遭此恶谥,我想给他烧些纸钱,也要被你如此对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