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办了。老百姓里刁民可太多了,一心就琢磨着怎么占公家的便宜,您让一尺,他们就要进一丈。要不把税往上提一提,收他们两斛米,他们能在米里面掺上半斛的糠!”
对方是笑模笑样,乐无涯也是一样的和颜悦色:“若有争议,就送到我这里来。刁民我见过一箩筐,但刁民不刁民的,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就能定下的。”
乡绅们还是笑,笑得心神不宁,再加上堂上火炭燃得很旺,烤得他们脸皮火热,肌肉紧绷。
他们在掂量太爷的真正用意,四下里一片安静。
在火炭的哔啵声里,乐无涯朝那出鞘利剑一拱手:“皇上赐我此剑时,曾有明言,要我助今上‘斩杀邪佞’。何为邪,何为佞,还请诸位细细思量。”
乐无涯这一句结束语直通通地砸下来,诸位乡绅脑袋上就先被扣上了个“邪”与“佞”的帽子、
非得要对他言听计从,才能摘下这顶大帽子。
他们脸上含着笑、心里骂着娘,陆续离开了。
人都走了,但李阿四没走。
乐无涯含笑道:“李老板,许久不见,更富态了,不知在何处发财?”
这话不假,李阿四这一年蛰伏下来,再露面时,那形象愈发的不堪入目。
和心宽体胖、笑脸圆圆的朱掌柜对比,他越发地像一盘猪头肉。
但乐无涯心知肚明,此人绝非真正的猪头。
李阿四答:“太爷,小的是来负荆请罪的。”
乐无涯含笑注视着这人,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。
天金当铺是李阿四的产业。
当铺掌柜一时贪婪,收下了那包从殷家村来的赃物,从而暴·露了殷家村灭门案的匪徒未被擒捉、流亡在外的事情。
说起来,整个殷家村连带着邵鸿祯被一锅端,少不了天金当铺的功劳。
乐无涯当然不信他是“负荆请罪”来的。
这世上没有做了错事,隔了数月才跑来负荆请罪的道理。
但他这么说,乐无涯就这么听。
他摆出公正态度,道:“李老板,这就是你言重了。你的大小产业遍布南亭,怎么能处处顾得过来呢?”
李阿四正色道:“多谢太爷提点。”
乐无涯在那柄剑前一振衣摆,堂而皇之地坐下了:“我提点你什么啦?”
李阿四恭而敬之道:“刚才,您提起陈员外的用意,在下心如明镜。”
乐无涯单手撑腮,动作越来越恣意放肆:“我的什么用意?”
李阿四脸上的肥肉微微的一搐,疑似是笑了:“您请好吧。”
说罢,这座肉山就昂然地走了出去。
屏风后端着茶的小华容一直竖着耳朵旁听。
他向来自诩聪明,可刚才这段云山雾罩的哑谜,他愣是没听懂。
他钻出屏风,给乐无涯端上一杯茶,贴着他的耳朵,虚心请教:“太爷,这李掌柜究竟是什么意思?”
在他看来,他们显然是要开展一场深谈,怎么就匆匆结束了?
乐无涯接过茶来,小声回他:“不能说。”
华容:“啊?”
乐无涯陡然提高了调门:“隔墙有耳啊!”
门外窗下蹲着偷听的师爷,山羊胡子猛地一颤,立时想要逃跑,但一挪身,才发现自己的腿蹲得麻了。
他心虚至极,不敢耽误片刻,只好龇牙咧嘴、手脚并用地跑走了。
好在天气愈发寒冷,衙门里没人闲着没事出外溜达。
师爷这副骡子似的、四蹄着地的狼狈相,也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一直逃回到温暖如春的公事房里,把门关上,师爷才长长舒出一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