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日似乎连老天也难得地赏了她一回脸。
冬季里,天亮得竞如此早,清明天光打在殿前石阶上,落在那几个殿外石墩一样屹立的宿卫身上,又缓缓流淌落地,远远看去,仿佛给殿外的石阶也度了一层月白色的银光。
殿中密密麻麻跪着的大臣,也一日比一日多了。许是朱津的拥趸终于发现徐鸯对下宽和,对这些朱津旧部乃至于投降的逢珪都并未追究,甚至还隐隐有厚待逢珪的意思;又许是洛阳城彻底安顿下来,连着几日都是朗朗晴天,那些因一场宫变、两场战役而感到恐惧的大臣也终于敢踏过端门,入宫上朝。
徐鸯垂眸看时,难得地停顿了片刻。
这些人,她竟都能叫出名来。
八年前,她流利报出某位长史,或是某位御史的姓名时,朱津还曾为之惊诧。也许正是这些一处处的异于常人的天赋,才招致了朱津数年来的"另眼相待”。但近十年过去,不止是把整个朝堂的势力过目成诵,这些身为皇帝必须领会的事,早已刻入她骨髓。也是“多亏”了朱津,彼时只觉得是理所应当。这一班人确实也一直都是她的臣民,只是当朱津这片遮天蔽日的乌云离开,当此刻,朝上再度回到洛阳之战之前那样热闹、规矩,当众人高呼陛下时,这感触才如此真切地侵袭而来。
徐鸯看了许久,才出声道。
“起。”
虽然来得晚了些,来得不那么隆重了些,但这一回的朝会,乃至于马上她将要亲手颁布的诏令,才更像是真正地“加冠"了。
冠者,礼之始也。是故古者圣王重冠。[1]从此往后,整座皇城都将听命于她,且只听命于她一人。
目之所及,皆是她的子民。
一一她的视线缓缓下移,果然看见卫崇正奕奕地瞧着她,一旁又正好是面色恭谨的逢珪,这对比,不免教人会心一笑。
也不知道卫崇又是怎么从那一撮扬州军的武官里挤去逢珪边上的。
徐鸯止住笑意,不再去想象那有些滑稽的画面,转而示意朝会开始。众朝臣列坐。
阶下大臣先是奏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。
有的是某个朱津旧部窜逃,家中妇孺不知如何安置,有的是城中户数清点遇阻,或许要再迟个两三日。稍微重要些的也不过就是大战结束,生怕有大疫,于是徐鸯早便命太医令带医监在城中巡察,每朝报告。这些,归根结底也与大多数朝臣无关。但他们却听得比往日要仔细多了。
徐鸯当然知晓他们为何听得如此认真。
所有人,不拘是文官还是武官,不拘是世家贵族,还是寒门子弟,或多或少都察觉到了她今日要颁发新的诏令。卫崇有功,应当奖赏,逢珪新降,又需安抚。但这封赏却迟迟不下来。
她昨日见卫崇,却也不止见了卫崇,还宣了人进宫拟旨,消息自然不胫而走。
这是徐鸯秉政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道诏书。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这一纸诏书。看她究竞要在二人中重用哪个,看她究竞是要锐意直攻南阳还是按兵不动。可她却稳坐泰山,迟迟不宣。
那么是人也会犯嘀咕一一
连卫崇也不例外。
或者说,他昨日被徐鸯亲口告知封赏之事,更是坐不住了,几乎从上朝的那一刻起,便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徐鸯看。
看得徐鸯心里有些心绪不宁。
确实是她刻意留在最后,要等众人都按捺不住之时,才迟迟颁出。如此,方能能镇压住众人蠢蠢欲动的旁心。但在昨日之前,她确实也不曾预料到,这些“旁心”中,竞还有这样一双炯炯的眼睛。
虽然昨日她曾经在那么多不真实的允诺中谈及了此番封赏,也给足了暗示,但等到这一刻,徐鸯最挂心的,居然还是卫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