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信递过来,这位大司马究竟安的是什么心,那就不得而知了。
这也正是那内侍紧张的来由。他一个小黄门都能想到,摄政数载的朱津不可能想不到。
若是炫耀,这信不过是朱津与皇帝二人瞧见,这样隐秘不宣的炫耀,实在阴私,常人如何能从中得到一丝快感?可若是挑衅,这样的挑衅又来得太轻飘飘,裴方本就是朱津旧部,哪怕没有这封信,他对朱津的忠心也是朝野尽知的,单单这一封信,根本无足轻重。
非要探寻清楚的话,此举反倒更像是一种试探,那冰冷又灼热的目光一扫而过,观察皇帝对此信的反应,重要的是皇帝,而不是信,甚至不是这原先危如累卵的战势。
皇帝深吸了口气,把信放回朱津手里,却不置一词,也不发难,先缓步走回榻上,才背着他道:“既如此,想必卿还要安排战事,朕看宫门也快闭了,就不留你了。”
朱津仍低着头,缓缓露出些许满意的笑意,才又一面行礼,一面应了,转身,随着内侍缓步撤出殿外。
此刻,那昏暮全然沉下了,唯有殿中烛光依旧,皇帝坐在塌上,许久不语,连身边那常侍识趣地凑上来,等他吩咐,也被他抬手阻止了。
不多时,这殿中终于再度响起除了烛火之外的声响,却是那送朱津离开的小黄门快步走回了殿中。
大抵他也为这殿中的诡谲安静所慑,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,直到那中常侍努嘴示意,才敢走到龙榻前,半跪着行礼。
皇帝果然是要问他话。
“去了那么久,大司马同你嘱托什么了?”他轻声问。
哪怕翻过了今年年底,皇帝也不过才二十出头。
这年龄,说小不小,说大却也绝不算大。不知是否是年少登位,又困于朱津之手的缘故,他显得比寻常男子要纤细不少,光隔着纱帐看那背影,便隐约教人放下了戒心,再听他那嗓音,圆润温和,隐约还带着些许未脱的少年气,和不知是安寝后被惊扰带上的些许哑声,惹得人心痒痒。
就是这样的皇帝,更在朱津的淫威下,显得尤为亲和。
宫中内侍,没有不爱戴的。
何况这小黄门也在宫中待了不少日子,知道皇帝素有慈名。一听此话,他便大胆地隔着幔帐望了眼皇帝的身影,应道:
“大司马嘱托奴,说冬日里地砖凉,可不能教陛下再赤着脚踩上去了,仔细受寒。”
皇帝默了半晌,冷笑一声,道:“……大军来袭,他还有闲心关心这些。真把自己当朕的尊长了。”
“毕竟徐将军……”一旁的中常侍孙节接话,他在皇帝面前多少有些分量,见皇帝不语,又使了使眼色,命那小黄门退下,才凑到帷幔边上,压低了声音,问道,“陛下可要去一趟永乐宫,好教太后娘娘也得个消息?”
“知道你记挂着太后。不过夜深人静,又被困在这深宫之中,宫墙高筑,外头进不来,里头的又出不去,说了又有什么用?平白扰人清梦。”皇帝沉声道,话中也不知是在说太后,还是在说自己。
语毕,又默了片刻,等那常侍躬身把纱帐又小心挂好,皇帝才忽然蜷缩起来。下身陷进那衾帱之中,上身褪去重重衣衫的衣料,赤/裸着,露出那纤细脆弱的白颈,仿佛那被人精雕细琢出的无暇玉石,的确也耐不住这深冬的寒意,蜷得这样紧,这样脆弱,不一会,便无声地颤抖起来。
像是在落泪,又不见哭声,但若说是恨意、杀意,却又太微弱了。
——确实也是,十年困于宫墙,这样瘦弱的身躯,当然只含着这样孱弱的力量。
哪怕由朱津这样当面欺压,哪怕得知了徐温的死讯,那样日日夜夜在梦中纠缠的面孔,那样原以为刻骨铭心的仇恨,在他们生死相隔之际,竟也只能化作这一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