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愧。
鼠婴久久未归,林中又有异响,云竹西等得久了,才想提灯出来看看。
忽见故人,不如不来。
她呆站着,面对眼前头戴府主冠冕的人,忘记了所有要说的话。
血海深仇是一道天堑,她们分别站在天堑两端,有什么好说的呢?
安问柳依旧背对着她,“想起来了?”
云竹西握紧手里的灯杆,感到一阵恶心。
安问柳久久等不到回应,突然发了狠地回过头,眼底一片猩红。
“阿覃,你终于想起我了?”
安问柳气息波荡,言语间百味交织。
她再也不是靠坑蒙拐骗讨口饭吃的小姑娘,而是高高在上的一府之主,她已经许久没有失态过了。
云竹西,如今应该唤她靳云覃。
她垂下脸,单薄枯瘦的躯体瑟瑟如竹叶,看起来分外可怜。安问柳一直看着她,想将她盯出两个窟窿来。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她的阿覃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。靳云覃并不抬首,曾经那样灰蒙蒙的眼睛,再也不会落在安问柳身上。
安问柳道:“你忘了我,我可从来没有忘记过你!上天待我真是不公,竹林八年,我花了二十年,都没能忘记…到头来,只有我一个人受苦……”
“阿覃,”安问柳换了一种笑,“又要有人因你而死了,开不开心?”
她的恨意比鹊河还要深,一见靳云覃,那些久远的记忆又浪涛一样滚滚汹涌而来了。
她有说不完道不尽的万语千言,但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,她的喉咙已经被丛不芜死死扼住。
“阿柳。”
安问柳十分怀念。
这世间,再也不会有人唤她“阿柳"了。
她汲取到的唯一一丝温暖,早已被她亲手隔绝在暗无天日的竹林了。
她早就应该离开竹林,在柳絮初飞时。
她不该招惹靳云覃,靳云覃也不该招惹她。安问柳被丛不芜一把掼在地上,竹林里有竹叶满地,她感觉不到疼痛。
厚厚的竹叶的清香飘进她心里,她确实该去一去心头的烦热火气。
靳云覃向后退了几步。
安问柳嗤嗤笑了两声,“你骗我…”
她到底不甘心,在地上翻滚两圈,把银剑重新执在手里,抖着双腿站了起来。
瞥见那柄剑,靳云覃顿时面色惨白,急忙靠上一支竹,才没有倒下。
她是一只可怜的鬼,畏惧一切神兵宝器。
安问柳自然不会杀她,她甚至飞快地将剑尖偏移。“阿覃,你怕我啊?”
靳云覃腹中空空,什么也呕不出,只能蹲下去,紧紧捂住了耳朵。
她什么也不想听,什么也不想见。
安问柳的剑碰上丛不芜的青竹,便如以卵击石,节节败退。她犹在说着话:“阿覃,我恨死你了……天下人里我最恨你“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?我好不容易才将你……”“你喜欢竹林,我给你竹林,你怕孤寂,我送你鼠婴,你还不知足。你如果知足一些,我们何至于斯?你总是不知足……丛不芜终于忍无可忍,锋利的竹枝|捅|入安问柳肩口。“闭嘴。”
随之而起的,是她闪烁的眸光。
可丛不芜的闭口术法对安问柳竟然半点不起作用,她心绪一转,看安问柳满脸灰败之态,已呈死相,乃濒死之昭。闭口术法对死人可没用。
安问柳艰难挺直着腰板,自知大限将至,再无转圜的余地。她再度向靳云覃飘去眼光,“靳云覃,滚回去!”安问柳生平第一次,喊出了靳云覃的名字。为什么阿覃不能只是阿覃,要是靳云覃呢?她恨透了这个名字。
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她不恨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