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她小时候最喜爱的景色。苏樱定定站着,看着,不敢眨眼,生怕一眨眼一切都会消失,眼角湿湿的,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泪来。
手里塞进一块帕子,是裴羁,他看着她,目光温柔得很:“擦擦吧。”
这么多年,好像她落泪的时候,手边总是缺一块帕子。不过没关系,他会替她带着。
苏樱擦了,将帕子交还给他:“走吧。”
前面带路的窦晏平返回来与她并肩,柔声安慰,苏樱低着头,余光瞥见裴羁穿过岔路口,沿着溪边道路走向白石桥,心中不觉一动,他好像,认得路似的?可他应该,不曾来过呀。
下马步行,越过清溪,穿过小道,家门上一把铜锁带着细微的锈迹,恍惚还是从前离开时锁上那把,苏樱怔怔看着,家门的钥匙,仿佛是母亲收着的,并没有交给她。
手里很快被递过来一把钥匙,窦晏平低头看她:“我向你堂叔要的。”
崔瑾带她离开时,给她的堂叔留了钥匙,他头一次来的时候便去要了来。院子久已无人照管,野草快长到屋顶那么高,屋顶的瓦也破了许多,满院子都成了蛇虫鼠蚁的天下。从此后他每次来便都让人清理一遍,补漏堵墙,门前的杜鹃和木棉也都重新打理补栽,确保她的家与她离开之时,一模一样。
苏樱握着钥匙,想开,终于还是没开,冬日里天短,太阳此时已经在屋脊之下,马上天就要黑了,她想在天黑之前,走完窦玄最后的路程:“十一哥,我想去伽蓝塔。”
窦晏平有些意外,但还是点头:“好。”
浣花溪边不到三里便是伽蓝寺,伽蓝塔高耸入云,如天柱一般连接上下,木质楼梯窄而陡峭,窦晏平走上去一步,又回头拉她,苏樱笑道:“没事,我能走的,楼梯太窄,你拉着我反而不方便。”
窦晏平便也罢了,身后脚步声动,裴羁落在最后面。他伤势还未痊愈,今天快马加鞭走了两百里蜀道,想来也是撑到了极限。苏樱回头,隔着楼梯曲曲弯弯的扶手唤他:“哥哥慢点走,不着急,我们在上面等你。”
窦晏平在最上面停步,离得远,看见裴羁层层阻挡之后半露的袍角,他的回应响在狭窄曲折的楼梯间:“好,你们先走。”
他竟然放心么。窦晏平扬眉,照应着身后的苏樱,一步步登上伽蓝塔九层的塔顶。
走出狭窄的木门,眼前豁然开朗。天边一带金红的晚霞拖在青山绿水之间,玉带似的一条水便是浣花溪,她的家在玉带之侧,灰瓦粉墙,棋盘似的格局,窦晏平伸手扶了把苏樱,让她与自己一道凭栏站着:“念念,那就是你的家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苏樱想起小时候父亲带着她登塔时,也会这样指着家给她看,心尖肿胀着,无限思念,“小时候父亲带我来过很多次。”
天气晴朗得很,家中一草一木都看得清清楚楚,院墙下有圆圆一张石桌,母亲经常在那里吃茶。阶下一架秋千,是父亲给她做的,时常推着她荡得跟院墙一般高。墙角一方清池,是父亲给她挖的鱼塘,她会抓了溪中的鱼虾,带回来养在那里。
从这里,当真是看得清清楚楚,当年的窦玄在这里看着的时候,是什么心情?母亲总喜欢坐在石桌边吃茶,她知不知道数里之外的高塔上,那道一直凝望着她的目光?
“念念。”窦晏平看见她薄薄的肩颤抖着,连忙伸手揽住,让她靠在肩头,“想哭就哭吧。”
“我没事。”苏樱擦了擦眼梢,无数怅惘在此刻仿佛解脱,又仿佛只是藏了起来,抬眼,窦晏平明亮的眸子看着他,内里托出她清晰的身影,“十一哥。”
窦晏平应了一声,看见她微微蹙起的眉头,心突然揪起来,本能地意识到她要说什么,然而已经无法躲避。她低低开了口:“我答应了裴羁,回长安以后就成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