羁沉沉的语声:“听说过。”
苏樱猛地抬头,他右手按着左胸,神情晦涩到了极点:“长安无人不知。”
苏樱在震惊中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裴羁看着她,苦涩之外,竟有些想笑。
震惊么,他也震惊。他也未曾料到有朝一日,他会说出这些话。
手放在怀中,指尖触碰着诏书冰凉丝滑的黄绢底子,那是他与她的赐婚诏书,御笔亲题,写着他和她的名字。“康白,我与节度使还有要事商议,你等无关人员,回避吧。”
在未确认张伏伽是否与张法成同谋之前,他原本不该暴露身份。河西十一州自成一派,对长安既有意归附,又不无防备抗拒,一旦他亮明身份,张法成必然会对他严加防范,若是张法成真有不轨之事,难保还会杀他灭口。方才得知她被劫走,情急之下别无选择,但如今。
心脏的位置灼烧着,苦涩到了极点。他的赐婚诏书,只要拿出来,他就能带走她,谁也不可阻拦,但。裴羁慢慢缩回手,对上苏樱震惊的眸子:“退下。”
康白已经担下此事,只要他肯替他们圆这个谎,假的婚约,也可成真。康白带走她,最多与张法成结下私怨,以康白的手腕必定也能保她无虞,但若是他拿出诏书带走她,他与张法成,则是私怨加上性命攸关的国事。到时候,却是带她跳出一个火坑,又跳进另一个火坑。
他不怕死,但他要她活着,好好活着。
苏樱僵硬地站着,在难以置信中怔怔看着裴羁。到现在还不能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,裴羁,竟然替她圆谎,竟然承认她与康白有婚约。
眼前还是两年前的人,又仿佛不是了,苏樱恍惚着,直到康白走近,伸手挽她:“走吧。”
裴羁猛地转开脸。眼前似有血色弥漫,不想看,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,她一双眼怔怔望着他,纤长的手指伸出来,搭上康白的手腕。
心上似被重重一击,嫉妒愤怒几乎把人撕碎,余光瞥见张法成横身拦住他们:“慢着,我可没答应让叶画师走。”
“怎么,”裴羁冷冷回头,“本相令他们退下,张将军可有异议?”
张法成正要开口,阿摩夫人一把拉住:“法成,让他们走。”
张法成不得不让开,苏樱跟在康白身后,快步向厅外走去,身后裴羁还在看着她,目光越过满庭灯火,清冷孤寂。
眼前蓦地闪现出许多年以前,她隔着书房的细竹帘子窥见的裴羁,青年温润如玉,轻言细语安慰着哭泣的妹妹,那么耐心,那么宽和,让她一霎时起了贪念,从此在心里烙下重重一笔。
时光如刀,让所有人都改变了面目,但有些事,又仿佛从来不曾改变过。
“叶师,”康白凑近了,低着声音,“方才是我唐突了,我们得尽快离开。”
是啊,得快些走。多留一刻,便多一分变数。苏樱点点头,脚步向着外面,却又不由自主,留神去听厅里的动静。
裴羁在说话,不高不低的语声:“我原是有些私事要办,圣人得知我要向西,便叮嘱我向张节度致意,圣人还道千秋节时备了美酒,期盼与张节度一道把酒赏菊,共度佳节。”
“好说,好说,”张伏伽在笑,“裴相什么时候到的沙州?可有住处?”
“前天到的,有些私事要办,住在客栈。”裴羁道。
“裴相既然来了,怎么能住客栈?”张法成的声音,“来人,去把裴相的行李和随从都带过来!”
几个侍从飞快地跑出来,苏樱心中一凛,停住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