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纨动动嘴唇,他的喉结颤动了下,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当着众人的面,对着面前这位曾是他妻子的人开口。
他倒是先想到一句诗——“物是人非事事休,未语泪先流。”
陆纨心口绞痛,他一双清亮的眼眸里铺满了血丝。
察觉出他的为难,徐意思虑片刻后,主动走到了徐靖身边去,她扯着徐靖的袖子,低声地问:“大哥,能不能……让我跟阁老单独谈谈。”
徐靖挑起长眉,他站起身,挡住了陆纨那边投来的视线,同样低声地斥责道:“胡闹。”
“你还云英未嫁,和一个成年男子单独共处一室,你的名节怎么办?”
徐意小声地回说:“翠微还在呢,不算单独。”
“不行。”徐靖还是拒绝,他道,“有什么,当着我的面讲清楚,以免落人闲话。”
“哥哥,”徐意扯着他的袖子不放,她轻声道,“这是在咱们府上,谁敢闲话?”
徐意眼巴巴地恳求道:“拜托你了,哥哥。”
被妹妹如此轻声软语相求,徐靖的心稍稍松动了一点点儿,但也仅仅是一点点儿。他眯起长眸看了徐意眼:“你只在陆阁老簪花游街时见过他一次,虽说天福寺里他为你送了药,但自那一别后,你与他再无牵扯。”
“你们之间有什么话说,连哥哥都不能听?”徐靖沉声问。
徐意心虚得紧,然而陆纨那边还在等着,她只能强行道:“在天福寺里头,我不是和阁老产生了些渊源么?”
“那个渊源,有点复杂,我之后再跟您解释,”徐意说,“反正……哥哥,求你让我们单独谈谈吧。”
徐靖回身,暗暗地瞅了陆纨几眼,只见陆纨正襟危坐,他眼睑微垂,并不曾看他们,只是神态有些怅惘。
见此,徐靖微楞。
他复又看向妹妹,妹妹犹自眨巴着眼睛,抓着他的衣袖求问道:“可以吗哥哥?”
妹妹的这幅样子像极了当年陆阁老三元及第的那天,她央求自己带她去看簪花游街的时候。
徐靖屏息,他犹豫了很久很久,总算同意道:“给你一刻钟。”
“好!”徐意应得很干脆,她笑盈盈地说,“你真好啊,大哥。”
徐靖重重地揉搡了把她的脑袋,方才带领仆从们下去。
他一走,陆纨便抬起双眸,他与徐意四目相对。
虽然换了张完全不相像的脸,但阿意好像还是那副明艳俏丽又活泼的样子。她穿着身鹅黄色的袄裙,翩翩而至的时候,比花丛间最轻盈的彩蝶还要娇美几分。
相比之下,这六年过去,他却苍老了太多。从前就大了她十五岁,如今两人之间,怕是要更不般配了。
陆纨的唇角牵起一个苦涩的弧度。
他站起身,缓缓地踱步到徐意面前站定。他凝视着她,凝视着这个装着他曾经妻子灵魂的肉身,陆纨轻声地说:“谢谢你愿意出来见我。”
“我有想你,阿意。”
这一句轻描淡写的“我有想你”,好像他们之间并不是分开了生离死别的六年,而只是历经远游后,身心俱疲的旅人在回家时对许久不见的妻子诉说着心中简单的思念。
他的语气里分明没有丝毫怨念和伤感,徐意却再度红了眼圈。
一股热浪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她心口处爆炸开,徐意用袖口蹭掉了控制不住的眼泪,她呢喃地、缱绻地叫了他一声“郎君”。
足足七年没听到过这样的称谓,陆纨的唇瓣颤抖,他曾经以为再不会被人这样呼唤。
还好,只是过了七年。
陆纨极快地应答了,他在此刻终于笑起来,这笑容如梨花雪落般美好,他说:“我的阿意还是这么漂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