毓庆宫在雨夜里不安宁。
正殿东暖阁内, 胤礽又做了个奇怪的梦。自从五岁生辰夜之后,他已经许久没有梦过“坏阿玛”了,便逐渐以为梦中那些都只是无稽之谈, 他的阿玛很好很好,额娘也会长命百岁。
可今夜的梦着实叫他难过。
伴随着不绝于耳的雨滴坠落声, 他在梦中迈进了坤宁宫。
坤宁宫的一砖一瓦, 每一个侍奉的宫人, 他都再熟悉不过。可今日在里头忙得团团转的, 除过逢春姑姑和夏槐姑姑,他竟一个也叫不上名字。就连两位姑姑的脸,瞧着也似乎更为稚嫩些。
远远地, 他听到了额娘细微的呻吟低泣,还有嬷嬷们焦急的劝慰和呼喊——
“不行, 孩子的胎位不对……”
“娘娘,娘娘您得用劲儿啊。”
“娘娘没力气了,快!快叫膳房送一碗热热的汤面来。”
额娘……在生小孩儿吗?
胤礽已经十岁了, 自诩是个成熟的大孩子, 便没有贸然闯入东暖阁内, 而是倚在槅扇前,看着太医们跪在屏风前商议如何用药。
赫舍里的状况似乎很不好, 出了很多血, 老太医们接连用了几味止血的大草药,都见效甚微, 额间不免冒汗。
若是皇后娘娘出了事, 他们、他们莫说是顶戴, 这颗脑袋都甭想要了!
屋中, 赫舍里强撑着用了些汤面, 细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:“逢春,你……你告诉太医,本宫要保……孩子,若孩子……没了,今日在坤宁宫的……本宫,一个也不放过。”
逢春抹了泪出来,眼眶通红,肃着脸嘱咐:“娘娘的话,诸位太医想必也听到了。待会儿皇上过来,该如何说如何办,还请诸位心中仔细掂量清楚。”
胤礽皱着眉,仰头看逢春转身又进了里屋。
额娘的话不对劲,逢春姑姑的话也不对劲!怎么……怎么搞得像是要破釜沉舟,生死离别一般。
难以形容的恐惧感从心底缓缓攀升,叫他来不及多想,便焦急地绕过紫檀木屏风,进了暖阁中。
屋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重。胤礽长到这么大,还从未见过一个人竟然可以留这么多的血。这些血水渗透了被褥,更多的则被嬷嬷们接在铜盆里,交给宫女一趟又一趟的倾倒出去,仿佛没有个尽头。
而他的额娘躺在其间,就像是一朵即将开败在夜风中的白昙。
胤礽浑身都在发抖,止不住的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,跌跌撞撞跑向床边:“额娘,你怎么了?保成再也不要弟弟妹妹了,额娘,额娘能不能不生了——”
在他无助委屈的哭泣声中,床榻边的接生嬷嬷们喊着号子,忽而惊喜道:“生了!生了!”
须臾,小猫一样的婴儿啼哭声在暖阁内响起。
“恭喜娘娘,诞下一位阿哥!这该是咱们宫里的二阿哥了!”夏槐仔细将孩子抱着,蹲身在床前给赫舍里瞧,“您看,二阿哥才出生就粉嫩嫩的,这双凤眸更是像了娘娘呢。”
赫舍里耗尽心力,想要摸一摸孩子的脸,却连手都抬不起来。只能笑着:“都没…睁眼呢,哪儿就…瞧得出来。”
胤礽慢慢止住了哭声,脑袋有些发懵——
原来,这是额娘生他的时候吗?
他小时候竟然这般调皮,害的额娘吃了这么多苦……
殿内殿外才松了一口气,几位接生嬷嬷就发现了不对劲,叫嚷起来:“娘娘!这出血止不住……快,娘娘血崩了,快叫太医想法子!”
这屋子里,除过胤礽的每一个人都知晓,妇人生产之后的大血崩最为要命,短短片刻,就能叫人散尽生机。
最终,赫舍里没能等到皇上下朝回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