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傻老头也跟着咧嘴笑,含糊道:“我活了,好多人都死了。”
一开始,乔时为并不能理解这种“比生比死”的轻松幽默。直到某一日深夜里,他蓦地坐起身,突然意识到老人们的说笑,其实是一种进退两难的无奈之举——他们不敢忘记苦难,又不堪忍受反复揭起伤疤的疼痛,于是以“开玩笑”的语气说了出来。
就像是“吃八岁”的外号。
……
不知觉间夜渐长,驿站门前梧桐黄。
鸿雁归南,乔时为亦到了返程的日期。
要将所见、所闻、所思汇成文稿,再写成谏言,配以观测的临河舆图,并非一件易事。
这日夜里,灯油将燃尽,火光熹微,几颗火星窜出,乔时为赶忙起身添油。
出了寝房,才注意正厅里摆着晚膳和两副碗筷,二哥背对着整桌饭食,饿得肚子咕咕响。
乔时为拍拍脑袋——他竟忙糊涂,忘了晚膳的事。
显然,二哥一直在等他出来用膳。
乔时为道:“是我忙忘了,二哥,我们吃饭罢。”二哥乔见朏这才欢喜坐下,端起饭碗,开始扒饭。
又对二哥道:“下回我再忙糊涂了,二哥就自个先吃,不必等我。”
二哥日日陪他爬山涉河、举旗观望,费的力气可不少。若非二哥身手敏捷,好些险要之处,乔时为根本无法观测到。
乔见朏咽下饭食,晃晃脑袋,应道:“那不成的。”
他解释:“娘说了,一家人不分两桌饭,何况就咱兄弟俩。”
此话令乔时为动容。
晚膳后,二哥非要拉着乔时为,叫他挽起袖子看一看。
乔见朏亦挽起自己的袖子,摆在一起相比。
“嗬,我还要比你再晒黑些……”乔见朏实诚道,“要是叫娘看到五弟你比我晒得更黑,他们俩定会联起手来与我‘比武’。”
自小吴村出来以后,乔时为日日忙于河畔田间,顾不得太多,着实晒黑了许多,多了几分“土气”。
乔时为并不在意这个,倘若晒去几层皮,能换得河滨百姓少一些苦难,有何不可?
翌日,四人收拾齐整,自大名府往回走。回程只赶路,不再观测,倒也走得快。
返程第三日,四人再次回到澶州小吴村埽所。
迟王何段的新堤已长出杂草,河堤外的大片良田,小麦已在盛夏时收割完,如今田里种着夏大豆,朵朵小花藏在豆叶下,几乎察觉不到。
埽兵巡堤归来,遇见仰头吹河风的少年郎,万分诧异:“乔五郎,两三个月不见,你怎黑成了这般模样?”
又问:“你们游学的也兴到处晒日头?”
乔时为打呵呵糊弄了过去,只说自己到处游历,晒黑些是应该的。
迟家人听闻乔时为回来,老太太捧着一束未脱粒的麦芒赶来,帮忙捆在乔时为书箱上,喃喃道:“乔小郎,这是老迟最后种的一季麦子,你送了他一程,也该叫他护你一程,送你出这小吴村。”
乔时为并不晓得这是什么习俗,只觉这捆麦子沉甸甸,仿若又看到迟老丈笑呵呵的模样。
牵着马匹再启程,走远一回首,难以分辨哪一段河堤是迟老丈的墓碑。
村口社树下,新建了一处矮砖房,房前的香炉上,密密麻麻插着香杆。乔时为听说了,他起草的那本治水志,被村民们供奉在这里——村民们朴素相信,总要有个名儿,烧的元宝纸钱才能捎到故人手上。
初秋槐花胜,黄花零落,枝上秋蝉噪。
乔时为引入村的那位老妪,坐在小凳上,靠在槐树旁,含笑不知在呢喃什么,反反复复。
她在小吴村住下了,似乎很满意这个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