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中,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,心跳也变得迟钝起来。
他用湿漉漉的手慢慢地握住旺叔,不可置信地问:“你叫我什么?”
片刻后。
“时序。”老人用枯瘦的手反握住他,然后又挣出来甩了甩上面沾染的水珠,失笑道,“手也不擦干,拉我做什么?”
素来从容的时序顾不上那么多,用湿漉漉的手又一次攥住他,“再叫一次。”
“……”
“旺叔!”时序语气急切,脸上在笑,眼里却在沸腾,“快点,再叫一次!”
旺叔笑了,连叫了几声他的名字,很快顿珠与扎姆也涌上前来,一个比一个着急,顿珠高声喊着“我呢,我呢旺叔”,扎姆也急急地比着手势。
旺叔一个一个叫出他们的名字,最后目光落在一旁过分安静的女人脸上。
她没有了平日里的机灵与张扬,反倒稍显迟钝,被孩子们挤到一旁,眼睛睁得很大很圆,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模样。
那时候她也像这样,不解地瞪着溜圆的眼睛,问他这个宜波乡从未有过的大学生:“山外面不好吗?”
“当然好。”
“那你好不容易出去了,为什么要回来?”
他说:“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去看外面的世界。”
那一年他二十五岁,她才刚满十八,她还太年轻,没有失去过至亲,也没有体会过小妹坠江的绝望。
所以她只是撇撇嘴,说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去到山外,一定不会再回来。
宜波乡只有连绵起伏的大山,无聊乏味的人,没有什么能把脱缰的野马拉回来。
说完这话,她头也不回地甩开两条又粗又黑的麻花辫,神气地走了。
可是多年后,她还是回来了,背着沉甸甸的帆布包,拖着好几箱的书,从卡车后面风尘仆仆跳下来。
没站稳,险些一个趔趄跪倒在地,是候在门口的旺叔伸手扶住她。
“谢谢啊。”她毫不扭捏地笑起来,把乱七八糟的行李全往他手里塞。
两人站在当时还算新的中心校大门前,那时候门匾上的字迹未曾斑驳,油漆也还鲜亮。字是他一个一个写上去的,漆也是他拿着毛笔一笔一划刷的。
她依然梳着两条麻花辫,只是它们比离去时更长了,她的面容也不再稚气,乌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万千繁星。
她打量着这所只有三十几个学生的学校,绕场一周的样子像个前来视察的领导。
“这就是你的学校?”
旺叔笑,说是的,这就是我的学校。
在她挑挑拣拣的目光里,他问她:“你怎么回来了?不是说好出去之后,就再也不回来了吗?”
她回过头来冲他笑,眨眨眼理直气壮地说:“我来看看你的学校啊。”
后来的那几年里,她总是追着他跑。
学校里有人生病,她连夜赶来。山路太远,她就自学了摩托车。知道他穷,她就自掏腰包出药费,却从来都不肯收他的钱。
“我有钱啊,我给大家看诊,大家都会给我医药费。你这么穷,就别跟我装大方啦!”
旺叔没有办法,只好隔三差五去她家里,帮这一家子敲敲打打,修修这里,补补那里。
当他做着这一切时,她就眨着眼睛在旁边偷偷翘嘴角,等他修好了,回过身去,她又敛起笑意,假装无事发生,还颇为嫌弃地这里瞧瞧,那里看看,说你行不行啊,别没这金刚钻还揽这瓷器活啊。
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意,可她风华正茂时,他已是年过三十的光棍一条。那个年代的山里,三十岁还没结婚的男人纯属异类。
他孤家寡人一个,背后还有一整所学校。
那个时代没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