吸,乐无涯带着笑音反问:“我还是爷?”
“这里好歹是圜狱。”年轻狱卒低眉顺眼,“您再怎么着,也算咱们的爷。”
乐无涯不置可否:“那等你家爷死了再说坏话吧,用不了一时半刻的。”
年轻狱卒一噎,又快速用余光扫了一眼乐无涯。
他还是瞧不清他的脸,只能看清他蓬乱发丝下那双星辰一样的眼睛。
乐无涯双手撑住床面,吃力地把自己摆正些:“回光返照,没见过啊?”
狱卒眼观鼻,鼻观心,相当老实。
乐无涯:“你刚刚说,你想长命百岁?”
因为不知道乐无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狱卒不敢应声,闭口不言。
“嗳,想不想在历史上留个名?”乐无涯的咳喘声里带着促狭的笑意,“那才是长命万万岁呢。”
狱卒赔笑:“爷,您抬爱,小的不敢。”
乐无涯亲切地对他招一招手:“小哥,你过来,我有几句话要说。”
狱卒不上前:“爷,您定的规矩,我们不能对外传话。”
“我定的规矩,我自然知……”乐无涯的话语被一阵密不透风的咳嗽打断,缓过气,再抬起眼时,色泽偏紫的瞳仁如横流水波,看上去像足了妖孽,“你既是决心不为旁人传话,又怕什么?我说,你听着就是了。”
狱卒无法,只得上前一步,把腰弯得更低。
即使乐无涯病成这样,他也不敢近前。
……说来迷信,他瞧乐无涯邪门得很。
与他对视久了,总觉得会被此人附身。
……
一夜豪雪过后,天晴了。
太阳像是被雪洗过,炽白明亮地悬于天际。
狱卒跟着内侍,自宫中跸道上匆匆而过,低眉顺眼,心中忐忑。
由于不敢左顾右盼,直到走到昭明殿前,狱卒才注意到,殿前跪着一个雪人。
他膝下雪积三寸,大概是从昨日雪降前就跪在这里了。
但凡能跪在这里的,身份都低不了。
狱卒小步趋近,对那人行下一个大礼。
那人倒是很礼貌,抬眼看清狱卒的服饰品级,对这么个小人物点了点头,权作回礼。
引路的内侍一直欠身候在旁侧,等狱卒起身,理好仪容,才请他入殿。
直到踏上銮殿,跪倒在地,狱卒仍然如在梦中。
他起先并不明白,乐无涯明知道圜狱规矩,却还要人为他传话。
直到今晨接到陛下召见的口谕,狱卒才终于明白乐无涯的话为何意。
——乐无涯到底是陛下倚重的人。
他临终说了些什么,陛下必然是要听上一听的。
然而他说的那些话,实在是……
只是就算乐无涯的遗言再荒唐,他也没有隐瞒不报的胆量。
狱卒把额头贴在地上,尽量吐字清晰地回报:
“回皇上,罪人乐无涯说……他是断袖。”
“这些年来,有所隐瞒,愧对郡主。”
“他说,这些年来,谢皇上栽培重用之恩,罪人乐无涯无以为报,唯期来世,必有报偿。”
下面候着的三位大臣本来已经各自打好腹稿,不管乐无涯是乖乖领旨领受雷霆君恩,还是要发表大逆不道的狂言悖论,他们都早就备好了应对之词。
结果,乐无涯的第一句遗言就成功噎住了几位大员。
殿内一片尴尬的沉默,唯有两名随侍的史官飞快交换了视线,又不约而同地垂下了眼。
温文尔雅的皇帝神色一敛,张开眼睛,一双凤眼投出审视目光。
狱卒冷汗横流,心中叫苦不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