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因为他低下了头,才没能看到赫连彻微微发颤的手掌。
……
接下来发生的事情,于赫连彻而言,即使在他最深、最长的梦魇里,也不曾见过。
凭着这张草图,他打探到,此人为大虞昭毅将军乐千嶂次子,名唤乐无涯,年十七,乃乐千嶂与一景族女子所出。
手握着情报,赫连彻独身一个坐在高天孤月之下,恨得浑身发颤。
……年十七……
鸦鸦失家流离,死不见尸,正是足足丢了十六年半。
那潜入冉丘关中抢走鸦鸦的三人,手法如此娴熟,配合如此默契。
如今细细想来,若不是冉丘山土匪这种打家劫舍的熟手,那便是训练有素的军汉!
冉丘山上的那些该死之人,竟是替真正的绑匪挡了一劫!
那时,赫连彻咬碎了牙关,想,鸦鸦被这些猪狗不如的大虞人骗惨了,骗到了不认亲友、弑舅害族的地步。
可背负了这般深刻血仇的鸦鸦,还是那个歪靠在他的怀里,和他一起看月亮的鸦鸦吗?
赫连彻不知道。
他只知道,明日便是铜马的攻城之战。
景族士兵们厉兵秣马,誓要夺回铜马,洗雪血仇。
到那时,被贬为士卒的自己,或许能在搏命拼杀之中,见他一面吗?
说不定,那乐小将军并不是鸦鸦。
……那一定不要是鸦鸦。
……
为着夺回铜马,景族发起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攻城战。
累日大战,死伤无数。
大虞源源不断地增兵前来,随抢占铜马的定远将军裴氏一道,里应外合,势要把这股景族军队绞杀在此。
交兵至此,赫连彻知道,景族大势已去,此战难胜。
他咬牙坚持着不退,只是在想,在此等大胜面前,那位姓乐的少将军,会来捡个漏、立个功吗?
在第三日,赫连彻终于是在扑鼻腥风、寒鸦斜阳中,等到了新一波大虞援军的冲击。
这拨兵士年岁较轻,看模样是刚上战场不久,正是意气风发之时,不惧鲜血,不惧生死,一味向前冲杀,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后方战线直冲了个七零八落。
赫连彻搭弓引箭,以这样的姿态为掩饰,才能堂而皇之地看向那一路引马、冲阵最前的少年将军。
他风姿灼灼,宛如一面猎猎旌旗,挥至何方,何方披靡卸甲!
只看这一眼就够了。
赫连彻闭上了眼睛。
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血脉同流的力量。
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鸦鸦,没有错。
一股巨大的彷徨和悲愤涌上了他的心头。
但即使情绪激荡若此,他手中的铁箭镞也没有移动分毫。
因为长久的注视,赫连彻察觉到了一丝怪异:
赫连鸦……或者该叫他乐无涯,他使一柄红缨长枪,却不刺人,只借□□烈马前冲之势,将来袭的景族士兵拨倒在地,并不去索他们的性命。
与此同时,他左顾右盼,似乎是在寻找些什么人。
兄弟间的心有灵犀,在此时起了作用。
隔着蔽地尸身、沃血土壤,赫连彻与赫连鸦,在离别了将近十七后,终于是对视了。
赫连彻视力极佳。
他眼睁睁看着,乐无涯的面色由略带痛苦的讶然,转而变得温柔、平和、释然。
继而,他策马扬鞭,敛起枪兵锋芒,向赫连彻方向直奔而来。
……就像是赫连彻无数次梦到的那样,他失而复得的弟弟,满怀希望地向他的怀抱扑了过来。
可是,一股比方才狂烈万倍的怒火,骤然间填充了赫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