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哭。这时他才想起来,妈妈来了。
妈妈坐在他的床边,抓着他的手崩溃地大哭。
林朝直到这时才重新找回真实感。他睁大眼睛看清周围,看到医院雪白的天花板,自己的床边一大堆仪器。
医生护士在周围走来走去。雪白的床雪白的被子,一大堆管子从自己身上延伸出来,连接到输液瓶或是监护仪、引流袋上。
好痛哦。
林朝感觉意识有些昏沉,大脑深处有种钝而麻木的痛。
腿也在痛。两条腿都像浸泡在火焰里。身体很沉很沉,被子也沉。浑身都沉。动不了。
好痛哦。腿。
腿没有了但还是好痛哦。好痛哦。
妈妈哭得好厉害。妈妈一定难过死了。对不起妈妈。
“不痛了。妈妈。”他摸了摸妈妈的头发,听到自己声音沙哑。他觉得好困,但还是硬撑着说,“有镇痛泵,已经不痛了妈妈。”
他睡过去。希望这是一场噩梦。
不知道睡了多久,他从美梦中醒来。他是被痛醒的。
整个人像重新被卷进卡车下面碾压一样痛。怎么会全身都在痛。
他已经知道他失去的只是双腿。但是为什么全身都在痛,全身的骨头都像有火在烧。
他艰难地张开嘴,对妈妈说想喝点水。他用尽力气,喉咙里却火烧火燎地发不出声音。
好痛哦。镇痛泵还在吗?好痛哦。
他没有力气问,只是在模模糊糊的视野里看到自己的床边有一大堆的机器。镇痛泵应该在里面吧,不然可能会更痛的。
好痛哦。
不痛了。不痛了。不痛了。有镇痛泵就不痛了。不痛了不痛了不痛了。
不要喊痛,妈妈也会哭的。有镇痛泵就不痛了。不痛了。不痛了。
林朝又昏昏沉沉地睡去。
手术后的三天他一直在高烧。大脑都快煮沸,他连自己会不会烧傻都没办法去担心。
唯一清醒的一次是他把银行卡给妈妈。昏睡的感觉很奇怪,大概是止痛药的副作用,他感觉身体被无数只手拉扯着坠入疼痛的河。
那张卡是读大学前妈妈带他去办的。考上省状元高中学校奖励的二十万。
三年前那张卡里有二十万,现在有二十五万。清华的奖学金好难拿哦。
幸好没有乱花钱。幸好他觉得存钱有成就感。
林朝在疼痛的河流里昏昏沉沉地想着。
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看到妈妈抓着那张银行卡泣不成声。他想他是被妈妈的哭声唤醒的,他不知道妈妈在哭什么,于是问:“妈妈,钱不够吗?”
二十五万。要接上断腿的话或许不够。
但是截肢已经够了。
截肢的手术费远比接断肢便宜。
林朝在手术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靠着镇痛泵度日。每天昏昏沉沉,清醒的时间不多。有时候一口饭还含在嘴里,他就已经歪过脑袋睡过去。
妈妈从最初的惊慌失措,到最后对医生说:不要那么快减量。
不要减量,这样他会不那么频繁地被痛醒。
截肢手术带来的问题不光是疼痛,还伴随着感染,严重的高热。
他整日昏睡,体重飞快地下降。清醒过来的时候被妈妈努力地喂饭吃,他每次醒来都看到妈妈熬得通红的眼睛。
营养跟上了,感染也渐渐控制住。
抗生素一瓶瓶地减掉,营养液也减掉,镇痛泵也减掉。
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。也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,他的腿没有了。
身体变得很轻。妈妈说这是因为他瘦了很多。他知道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失去了一双腿。